推杯换盏,欢笑声声。
陈庭珹自那面纱之下看此刻做主位之人,心想好个贵公子气质。
只见那人一身米白色圆领袍,上头一看就是顶好的绣娘用不知多少金线才能绣出的奔月仙鹤,再瞧他的脸,虽然半边被面具遮盖,但光他露出的那一双眼,与沈子游七分相像,却又并不相同,沈子游双眼如悬崖一清泉,他则如夜中一阔湖,内中含情亦含愁。
“光有这双眼,他就算得上一个公子了。”陈庭珹暗自想。
“贤弟,近日京城可有什么趣事?”张棹大口嚼着花生。
沈公瑾放下酒杯,笑谈道:“皇帝终于给适龄皇子尽皆封王,适龄的皇子公主也进行婚配嫁娶。”
“不容易,这么大岁数因为不肯放权而不允许儿女嫁娶的皇帝千年以来也是头一回呀。”张棹大笑。
所有皇子尽数封王?
陈庭珹心中一沉。
父皇确实老了,这一封王,怕是哥哥们暗地里难安分喽。
两人又谈了片刻,沈公瑾话锋一转,指了指沈子游,一双眼笑得眯起:“我现在也是孤家寡人,唯独挂牵我这弟弟,他自小娇惯的任性,不知他有无给您惹出麻烦。”
“嗐,他能惹出什么麻烦?”张棹拍了拍沈公瑾的胸膛:“贤弟呦,你把他放在我这还不放心吗?”
沈公瑾笑着点点头,口中念叨着:“不惹麻烦就好,不惹便好。”
除却这话,沈公瑾便不再和沈子游多言,宴席之间,沈公瑾一直默而不语,双手微颤。
陈庭珹睨着她,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她抬眼看他,苍白的嘴唇微勾,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骗人。
陈庭珹俯在她的肩上,而她不知所措却顺势揽上他的腰。
他的头贴着的脉搏,渴望因此能给她一瞬安宁。
“忒多人呢?不知捡点。”张棹正指责陈庭珹时。
沈子游仿佛在提起了勇气,说出憋在心口许久的话:“哥哥。”
“怎么?”张棹答。
而沈公瑾也抬眼过来。
“我想……”沈子游不敢去看沈公瑾的眼睛:“建立女子私塾。”
“嗐,贤弟要做什么便做吧,不过怎么非是女子私塾?”张棹正奇怪着。
沈公瑾的眉头皱起:“你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是吗?我让你安分一些是害你吗?你能不能停止你无休止的胡闹了,明明答应我,安稳度过余生,怎么你脑子那点想法却又死灰重燃了呢,哪怕你不怜惜我的性命,你能不能怜惜怜惜自己?”
“就是因为怜惜自己,我才要如此去做呀。”
“做什么?大张旗鼓的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有些人发现你还活着,你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哥哥,与其这样躲躲藏藏的活着,我更想随我心意度过余生!再者讲,就算我活着,也是我自己卑鄙,与你无关,若真东窗事发,所有罪责我自己承担。”
“好!好好好!你真是好威风啊,所有罪责自己承担?那我问你若你被处以极刑,我心痛否?我本认为你在此修身养性,多多少少会懂事些呢,没想到你仍旧任性,不思悔改,难道要把收留你的恩人一起害死?你才甘心吗?”
沈子游心口一痛,她身形一颤,这个害死无疑刺痛了她,她难以置信的去看沈公瑾的双眼,却发现他眼中掺杂的不忍。
“这是做什么?大好的日子,你们两兄弟怎么吵起来?”张棹阻止。
“张兄,你是不知!唉!”沈公瑾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怎么话就说个一半?贤弟呦,他既想要开学堂就随他去吧,你若不给他钱我给他也尚可呀,何必兄弟争吵破坏和气?”
“哼!说什么给他钱?兄长休要再提此事,我绝不准许他做任何引人注意之事。”
“穷山沟里,做了又能怎的?贤弟……”
“不要再提。”沈公瑾严词拒绝。
“唉。”张棹哀叹一声,愁眉瞅了沈子游一眼,没再多言。
三人争论一番,剑拔弩张的气势让陈庭珹看了一阵乐子,他环视四周默而不语的强盗,暗自发笑。
宴席结束,众人退去。
沈子游对沈公瑾行了一礼,垂眸小声道别,沈公瑾睨着她,什么话也没有回复。
雪,纷纷的落在肩头。
沈子游与陈庭珹并肩走回房的路上,陈庭珹横目瞧她,仿佛不是初见,于是他便发觉自己似乎长高了一些。
嘎吱嘎吱。
雪在脚下出声。
夜色朦胧中,沈子游发出一声哀不可察的叹息。
深夜,有人敲门。
书房烛未灭。
陈庭珹起身推门,张棹抖了抖从外的风雪进屋道:“真冷啊。”
“哥哥。”正在书画的沈子游抬起头,上前接过张棹褪下要放在陈庭珹手中的斗篷,寻了一处挂起。
“夜半找我,哥哥所为何事?”沈子游背对着他,心情复杂。
“你莫要怪你兄长,他终究是对你挂心。”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束缚是因为爱,弟弟才如此痛苦。”沈子游回过头,冲着张棹苦涩一笑,请君入座后,继续做本位书画。
“你兄长虽然过激,但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毕竟外头人多眼杂,要不,我在这山头给你开个学堂,我们兄弟的儿女不管男女都让你教导,你看如何?”
沈子游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射阴影,昏黄的烛火下,每一次抖动都像是翩翩欲飞的蝴蝶。
“我本想,做一点事都是好的,唉,可令你们忧心,弟心也不忍,或许教导兄弟们的孩子也不错。”
张棹一拍掌,大笑道:“对嘛,教别人家的孩子也是教,自己家的咱们也是教,明天早晨,去和你哥哥道个别,莫在耍小性子啊。”
“嗯。”沈子游点头。
察觉眼前人的情绪并不高,张棹的笑容僵硬。
半晌,沈子游尴尬笑道:“哥哥怎么了?”
“无事,想来我看错了什么?”张棹迅速打翻原先疑虑,笑着点头披上斗篷道了声别出门去。
门外的飞雪呛进了屋内一些。
陈庭珹取来一方丝帕,示意沈子游洁面后就寝。
沈子游接过,笑着擦面。
陈庭珹对她比划。
沈子游温柔的凝望着,在看懂他的询问后道:“我没事。”
假的。
陈庭珹心中暗想。
为什么无论是亲哥,还是张棹这个义兄,都百般阻挠沈子游在外出头,抛头露面呢?
想来其中是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