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辰走出维拉老师的办公室,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里的卡片和钥匙,冰冷的金属和塑料棱角硌着他的掌纹,触感无比真实。
这不是帮助,是一场交易。
而他,已经坐上了赌桌。
他没有在学院逗留,径直回了家。
推开门,家里很安静,只有老旧冰箱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
母亲应该还在工作,白小葵大概是去图书馆了。
客厅的桌子上,盖着一个保温罩,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
“辰辰,汤在锅里,记得喝。”
莲辰走过去,揭开保温罩,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骨头汤。
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驱散了心中一部分因那场交易而生的寒意。
他靠在椅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一部老旧的个人终端。
那是母亲用两个月省吃俭用的信用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屏幕边缘已经发黄,运行起来总是伴随着轻微的卡顿,但至少能用。
他将那张小小的储存卡插入终端。屏幕上,维拉老师录制的影像资料自动播放。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就是核心内容。
“……冥想,并非让你放空大脑,那是初学者的误区。恰恰相反,是让你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个‘锚点’,将你所有的精神都集中于此……”
“……精神壁垒,是意志力的具象化。它不是一蹴而就的魔法,而是像工人砌墙一样,需要你用自己的精神,去搬运、堆砌、打磨每一块‘砖’。这个过程,枯燥、痛苦,且极度消耗心神。但这是保护你大脑不被狂暴力量撕碎的唯一方法……”
莲辰关掉影像,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说的倒轻巧,‘搬砖’?我感觉这更像是让我用脑袋去撞墙。
但这确实是他唯一的路,起码现在是。
他拿起那把小巧的钥匙,转身出门。
……
第七训练馆,地下三层。
莲辰尽量避开他不想见到的人,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但很快发现这有点多此一举。
在他的同学眼里,他这点存在感,几乎是可有可无。
和楼上那些充斥着汗水味和呐喊声的训练场不同,这里只有一条冰冷、狭长的金属走廊。
墙壁上嵌着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莲辰用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标着“静默室”字样的铅灰色大门。
门内,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绝对隔音的房间。
墙壁、天花板、地板,都覆盖着深灰色的吸音材料,连一丝回声都吝于给予。
房间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金属蒲团。
难怪叫“静默室”,整得跟个棺材一样……
这里安静得可怕。静到莲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但不可否认,这里是他目前最好的“修炼”地方。
他盘腿在蒲团上坐下,按照维拉老师资料里的方法,开始尝试第一次冥想。
他试图找到那个“锚点”。
但他的脑海里却像一锅沸水。
大选就在三天后……诺尔顿和海彦珠那些真正的天才……我真的能通过第一轮吗?
这个念头第一个冒了出来,带着沉重的压力。
交易……吗?如果我失败了,是不是一切就都结束了?戒指会被收回,我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回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E(1)级……
恐惧感紧随其后,像冰冷的水流。
不……不能再变回去了。
这个想法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家里的债……妈、小葵,现在还有了雪落樱……好不容易生活才有了一点点起色……
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担忧,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不甘、焦虑、恐惧、渴望……这些刚刚被压下去的念头,在绝对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如脱缰的野马,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横冲直撞。
他越是想集中精神,思绪越是纷乱。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行……完全静不下来!
他睁开眼,胸口一阵烦闷,大口地喘息着。
维拉老师说,要找到一个“锚点”。一个能让自己集中所有念头,让自己沉静下来的东西。
可那到底是什么?
他再次闭上眼。
这一次,他不再强迫自己去驱散那些杂念。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些代表着恐惧、焦虑、渴望的念头在脑海中奔腾。
既然无法驱散,那就找到它们的根源。
一个念头浮现。
所有这一切的混乱,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的意识开始下沉,穿过一层层纷乱的思绪,向着记忆的最深处探去。
他“看”到了篮球场刺眼的阳光,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土味,听到了远处模糊的喧嚣。
然后,他的全部意识,都聚焦在了面前那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上。
下一秒,那个念头浮现。
纯粹、绝对、不容置疑。
——跳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莲辰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他的脊椎骨窜上大脑。
不是力量的爆发,不是能量的流动,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灵魂被触动的体验——世界,向他的意志,低头了。
哪怕只有一瞬,哪怕代价是濒临昏厥。
那一瞬间,规则因他而扭曲的“烙印”,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就是它!
莲辰不再去想家人的脸,不再去想朋友的笑。
他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了那一瞬间的真实触感上。
那一瞬间的体验,成为了他精神世界里唯一的坐标。
沸腾的思绪并没有平息,它们依旧在冲撞,在咆哮。
但莲辰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站稳脚跟的地方。
无论风浪多大,他都能守住这个坐标,不被卷走。
他终于,能够开始“砌墙”了。
他开始尝试从这个坐标周围,抽离出一丝一毫的心神,将它们编织成线。
第一根丝线成型时,他的太阳穴就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盘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第十根丝线成型时,他的后脑勺感觉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
他紧咬牙关,发出了“咯咯”的摩擦声,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当他勉强将这些丝线编织成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的屏障雏形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动,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却浑然不觉。
太痛苦了。
这比在码头搬一整天的货还要累上百倍。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顺着下巴滴落在金属蒲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但是,我不能停!
他咬着牙,忍受着那仿佛要将大脑撕裂的痛楚,继续从那个唯一的精神坐标中抽取心神,一根一根,无比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加固着那片脆弱的屏障。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抽干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如纸。
他松开紧握的双拳,才发现掌心已经留下了一排深深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
成了!
在他的感知中,那片虚无的精神空间外围,已经有了一圈虽然薄如蝉翼,却完整存在的防护。
有了这层保护,他终于敢去尝试控制自己的力量。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因施工而遗落的小螺丝,放在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一小部分心神小心翼翼地探出去。
胸口的项链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而右手指节上的戒指则像一个放大器,将他的意图精准地聚焦。
这一次,不再是决绝的、孤注一掷的“命令”。
他像拧开一个极其精密的水龙头,小心地打开了那道新建屏障的一丝缝隙。
他将意念凝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词——
悬浮。
面前的螺丝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在一阵细微的嗡鸣声中,它缓缓地、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浮了起来。
莲辰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这颗小小的螺丝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稳定的力量正通过那道缝隙缓缓流淌。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代价。每多维持一秒,他太阳穴的刺痛就加剧一分。
那道新建的屏障上,也开始传来即将崩裂的“咯吱”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在第四秒即将到来时,莲辰猛地切断了那股力量的流动。
“啪嗒。”
螺丝掉回了地面。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看着地上那颗安静的螺丝,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做到了!
他不再是被那股力量拖着走的奴隶。
第一次,成为了它的“主人”。
虽然只能维持三秒,虽然代价依旧巨大。
但这,就是他能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上,保护自己的第一份底气。
……
当莲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客厅的灯还亮着。雪落樱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旁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凉透了的水。
莲辰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她。
然而,在他经过沙发时,雪落樱的眼睫毛却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看到他时,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
“抱歉……吵醒你了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莲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面,有些意外。
“这是?”
雪落樱的视线落在碗里,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学着莲妈妈……煮的……”
莲辰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却温暖的笑。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很简单的味道,却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
他抬起头,对上雪落樱那双略带询问的眼睛,认真地说:
“好吃。”
雪落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没有笑,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吃。
窗外是深沉的暮色,屋内是温暖的灯光和面汤的香气。
在这一刻,训练带来的所有痛苦和疲惫,似乎都被这碗简单的热汤面,温柔地抚平了。
他知道,明天,后天,他还将继续回到那个冰冷的“静默室”,去承受那种撕裂般的痛苦。
但他也知道,无论多晚,家里,总有一盏灯的光亮是为他而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