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青衫不动、玉冠如旧,正是她最熟悉、最敬重之人。
“师尊?”她声音微微一颤,眼底深处却冷淡无比。
徐庶温和地看着她,“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姜昭。”
姜昭微微迟疑。她知道这是宗门大比的一道环节——幻阵试心,第二关的真正终极试炼。但她也未曾想过,这幻境中出现的,竟会是他。
徐庶,是“姜昭”修行时遇到的第一位引路者,是她入门前的半位恩师——曾在折霞峰传她剑道三式、悟剑以心,并以一句“你若立心成剑,便是我的传人”,将她送上修途。可如今,“姜昭”已死,为何自己的幻阵还会出现他?
况且徐庶自她从禁地归来后便音信寥寥,从未出现在任何峰门之内,仿佛从世间蒸发一般。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大比之前。
姜昭思绪流转,这家伙说不准是冒牌的还是徐庶对自己的又一次试探。
她心头复杂,却依然迅速调整心绪,沉声问:“师尊,这是幻阵的一部分吗?”
徐庶轻轻点头,语气不悲不喜:“不错。幻阵的最后一重,便在这里。你前关试炼心神已稳、执剑无念,已过大半。但唯有踏出最后一步,才算真正合格。”
姜昭略一皱眉:“最后一步,是?”
徐庶平静的望向她,似乎要看出她过往所有的执念与犹疑。
“找寻自己修行的最初本心。”他语气沉缓,“你一路走来,行的是孤剑之道,斩恶念、断妄心。但你心底,始终有一处未解之结。若不斩断,日后道途必有崩塌之危。”
徐庶的话落下,四周天地仿佛一瞬沉寂。
姜昭的神情未变,眸中却波澜微起。
她当然明白,这幻阵是从自身记忆而来,虽为虚构,但能调动她最深层的识念。宗门秘阵本就善于以神识交汇本影,将其困锁于幻景之中,以验其心志是否稳固。
“我道心无妄。”她平静开口,眼神却凝住徐庶身上的每一丝波动,“若此幻象真由我心识生出,那你不过是我心念残影。你凭何断我道途将崩?”
徐庶不语,只将手一抬。
虚空波动,眼前空间骤然转换,变作一处熟悉又遥远的山谷——
那里正是当年“姜昭”初入道途、随徐庶修行的折霞峰后山。谷间残雪未融,一株白梅独开。那是她第一次拔剑击敌,第一次因失误错手伤人,也是她第一次当众低头,承认自己“不够强”。
——那年她十岁。
幻境中,那十岁的“姜昭”正跪在雪地中,神色倔强又茫然,眼中泪光闪动,却死死忍着不落。
“为何要让她出现?”姜昭目光冷凝,声音一丝不变。
“因为你从未真正承认她。”徐庶缓缓走近,声音轻如雪落,“那一夜,你回到剑舍,三日不语。从此不再畏惧、不再认错、不再回望。所有人都以为你天性冷寂、心志高绝,只有我知道,那并非天生。”
他顿了顿,目光渐深:
“是你将这份弱小封锁了,将懦弱、失措、害怕……这些情绪全部掩盖,逼自己变成所谓的剑者。你现在的道,是凝绝而孤苦的。”
姜昭低头,似乎在思索,又似不屑。
“那又如何?不这样,我早死在玄漠、死在禁地、死在你抛下我之后。”
“……你也承认,我抛下你了。”徐庶微微一笑,那一刻的悲意,如冰雪悄融。
他没有辩解,只抬手,幻境再变。
这一回,是“禁地”。
风啸雷鸣,黑雾缠天。
她独自一人,衣衫破碎、剑舍气残,血泊为衣。凄惨的躺在地上。
那是三月前之事,而幻境偏偏将这一幕抽出,以最真切的神识重演。
“我将你救出禁地,之后你便不曾与任何人言说。因为你害怕。”徐庶的声音仿佛从时空深处传来。
“你怕开口,就意味着你不够坚强。”
“你怕回忆,就等于你没有放下。”
“你怕面对自己曾经恐惧、曾经逃避……所以你才铸起重重剑意,只为将这一切封印。”
姜昭微动唇,却终未言语。果然是试探,不是自己的心念,自己并没有那一夜的记忆,况且,不跟任何人言语,也是害怕自己这个替换装暴露啊ε(┬┬﹏┬┬)3。
既然这样,那就开始表演吧。真累啊,大比后我一定要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同时指尖已开始微微颤动。
幻境中,那具曾跪在尸山边喘息的“她”缓缓抬头,与现实中的她四目相对。
“你已斩敌百次,但从未斩过自己一次。”徐庶语气温和,却字字沉重。
“你愿否,一剑劈开这幻象?”
姜昭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自己。
一息。
两息。
她终于伸手,握住了折霜。
那一瞬,剑身微颤,雷光自她掌中腾起,像是天罚初鸣。
幻境中的雪地、禁地、折霞峰、玄漠,纷纷在雷芒之下浮现,交叠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过往”。
她抬眼望向幻象中的“徐庶”。
“你说得对。”她淡淡开口。
“我一直没肯承认,我是个……怕死、怕输、怕孤独的修士。”
“我不是你口中完美无暇的剑者。我也有贪念,有畏惧,有愚拙。”
她缓缓拔剑,低声一叹:
“但正是如此,我才要成为更强的我。”
不是为了不怕,而是带着怕也要前行。
下一刻——
“斩!”
雷霆爆发,折霜横空斩落。
光碎,幻裂。
幻象中那十四岁的自己、血衣中的自己、那不曾哭泣却始终忍耐的自己,全部在光中崩塌,一寸寸化作剑气流光,回归她体内。
而最后的“徐庶”,也望着她一笑,如晨雾初散:
“这才是你真正的心剑。”
“去吧,孩子。”
轰——!
四周天地骤然湮灭,幻阵彻底瓦解。
姜昭缓缓睁眼。
她依旧站在那幽远台阶处,身后百阵沉寂。
而她的身前,光门正徐徐开启。
一缕清风拂过,她只觉得心念前所未有的澄澈。
她低头看向折霜——那剑锋似乎更沉了,也更利了。
而远处,记录幻阵表现的“留影镜”前,掌门云忘机沉声道:
“这孩子心境极好,似乎对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执念。”
沈昶低声喃喃:“这一关,几乎斩了她整个人生。”
徐庶站在不远处,缓缓转身离去,轻声一叹:
“是个不错的孩子,希望你以后,不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