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迅速抽出那几张皱纸。
铺开比对。
几张皱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正是秦明月那篇被指为“泄题铁证”的文章!
字迹由生涩而逐渐流畅,最终一张几乎能以假乱真!但一旁标注着细密的修改痕迹,显然仍在不断临摹!
“啪!”
大理寺卿猛地一拍桌案。
他霍然起身,脸色因震惊和愤怒而涨红:
“穆云朗!你还有何话说?!来人!将他方才签名画押的认供文书拿来!笔迹比对!”
早有精通书吏快步上前。
两张纸被摆在穆云朗面前。
一张是他方才在堂下签押的姓名籍贯。
另一张是那摹仿废稿。
瞬间,满堂哗然!
那“穆云朗”三字的起笔、勾折,甚至连名字末笔一个无意识的小小抖动,都如出一辙!
根本就是一个人所写!
铁证如山!
穆云朗最后的伪装,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薄纸,瞬间化为飞灰。
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瘫软在地。
面如死灰。
“大人…大人饶命…”他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死寂被打破。
杜烨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快意和解脱。
他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响亮:
“大人!物证确凿!是穆云朗这贼子受田有德指使伪造题纸嫁祸秦学士!更是那幕后指使者,逼我构陷忠良,逼死老臣秦阁老!请大人明鉴!为忠良平冤昭雪啊——!”
悲愤的吼声响彻大堂。
田公公猛地站起,脸色黑如锅底,尖声道:“杜烨!你这构陷不成便疯狗攀咬的败类!来人!给咱家掌嘴!打!狠狠地……”
“够了。”
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突兀响起。
不高,却清晰无比地压下了田公公的尖叫。
整个大堂瞬间再次死寂。
旁听席上。
沈念枝缓缓站起身。
玄袍的袖角拂过冰冷的檀木椅背。
她一步步走向大堂中央。
步伐不快,每一步却都像踏在人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素白而冰冷的面容。
她停在瘫软的穆云朗面前。
微微垂眸。
目光落在他那张绝望恐惧的脸上。
清冷的声音,如同初春屋檐滴落的冰凌,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穆云朗。”
她叫他的名字,没有丝毫温度。
“杜老夫人那所谓的‘宫中断药即死之症’,御医诊断,实为心劳体虚,辅以静养即可。”
她顿了顿,无视穆云朗眼中掠过的茫然和剧震,继续道:
“朕甚疑,既非沉疴,服其药近半载,何故反添晕沉虚乏之症?”
她看向被衙役押着的杜烨。
“今日退堂前,朕遣人查过你取回的‘秘药’粉剂。”
她抬眸,重新看向穆云朗。
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冰冷深渊:
“那是‘十年灯尽’。慢毒。初服如大补,精神亢奋,继而气虚,头晕目眩。服之半载,必入膏肓,药石罔效。”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穆云朗。此药,你经手过吧?”
一句话。
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毙了穆云朗最后一线生机。
他脸上的最后一点人色也彻底褪尽。
那不仅是毒死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妇人的药。
那更是杀死曾真心接济他、帮助他、甚至救过他命的恩人的母亲,一把最钝、最残忍的刀!
刀柄上沾染的,是他自己的手印。
他脸上那副被胁迫者的无辜表情,如同劣质油彩般寸寸剥落。
露出底下最深重的恐惧和……彻底灰败的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骗局一层层被戳穿。
他想攀附权力,却成了权力脚下最肮脏的污泥。
他想活命,却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我…”穆云朗嘴唇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巨大的恐惧和无法承受的负罪感,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心防。
他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如同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对着堂上大理寺卿嘶声哭喊:
“大人!大人饶命!我说!我都说啊!是杜烨…不!是田公公!是他!是他给了我银子!要我模仿秦学士笔迹!也是他给的药!让杜烨拿回去说是治杜老夫人病的秘药!他说这药能控制杜烨听话…我…我都是被逼的!饶命!饶命啊——!”
凄厉绝望的哭嚎声撕裂了公堂的寂静。
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这声哭嚎。
比杜烨的指证。
比沈念枝的揭露。
都更直接。
也更彻底地将田有德。
钉在了这桩肮脏阴谋的核心。
田有德。
靖康女王身边最得力的鹰犬。
名字被赤裸裸地。
暴露在帝国最高法理之地。
大理寺卿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田公公浑身剧震,脸上血色褪尽,又迅速涨成猪肝般的紫红。
他指着穆云朗,手指抖得如风中落叶:
“你…你这信口雌黄的狗东西!血口喷人!咱家…咱家要扒了你的皮!来人…”
他声音都扭曲了。
但衙役们没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堂上。
集中在那位伫立堂中、玄袍素冷的女子身上。
沈念枝没看田有德。
她甚至没再看崩溃的穆云朗。
她的目光掠过一脸复杂惊愕的杜烨。
最终落在一直沉默如水的秦明月脸上。
秦明月也抬起了头。
那双被苦难折磨得深陷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片历经沧海般的疲惫。
她对着沈念枝。
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切都明了。
沈念枝移开目光,缓缓转向堂上的大理寺卿。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味:
“人证,口供,物证俱在。”
“案情已明。”
“大理寺卿。”
“结案吧。”
字字千钧。
大理寺卿猛地回神。
他看着堂下已然崩溃认罪的穆云朗,看着状若癫狂的田公公,看着神色惨然却已不再辩驳的杜烨……
他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抓起了那枚沉重的惊堂木。
“砰——!”
一声巨响。
震得堂顶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翰林院掌院学士秦明月科举舞弊一案!”
“经本官详查!现当堂宣判!”
“穆云朗!”大理寺卿声音洪亮,“尔在田有德及杜烨胁迫下,模仿秦明月笔迹,伪造考题信函,坐实其伪证,构陷忠良!是为本案从犯!证据确凿!依律判处……”